常仙-03

  人就像某种收割机,能收割尽一切东西。

  有天我沿着参天的杨树底下走,惊觉他们还收走了蝉鸣。是的,知了再不叫了。

  家乡曾经有三种蝉,知了、伏天和吱吱儿。

  知了幼虫油炸后下酒,满口香脆。另两种蝉个头较小,大概不怎么入眼。吃着吃着,六月就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“伏天——”和“吱吱——”,随时都要断气似的。

  张神婆家久无人住,早已破败成尘土的灰黄色。门前屋后爬满了蛇莓,那样扎眼的小红果,令人仍很难相信它淡而无味。

  说回十六年前的晌午,在坟地里我是第一次见到常仙。

  这人白得像纸,头上顶着巨大的草帽,如同从地缝里刚挤出来,一根孱弱的蘑菇。

  因为他的见死不救,我和那条蛇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后中暑昏厥,终于躺在家里消停了好些时日。

  祖母夸赞说,得亏是常仙机敏,晓得跑回来通知大人,这才出动了半个村子的人力找到并把我拾回去。

  我对这个说法已经很不满,又得知张神婆也来过一次,还灌了我好些古怪的汤药。她把中暑硬说成中邪,祖母从此禁止我再去坟地。

  病养好了,我只有和其他孩子一道,去偷西瓜,摸鱼,往别人家的白墙上糊泥巴,活像个弱智。

  原来常仙甚少在白天出门。偶尔见他,也是戴着那顶巨大的帽子,把脸色压得特别消沉。孩子们将他看作瘟疫,隔着老远用河边捡来的鹅卵石扔他。常仙仿佛没有知觉,一声不吭地迎着走过去,从来不躲避。

  在他们的哄闹声里,我才知道家乡话常仙就是长虫的意思。大概,他像蛇那样阴冷而不详。

  手心的鹅卵石攥到发热,又被我揣回兜里。祖父教过我说,人性本恶。小孩子的恶更是残酷,它不需要任何道理。我呆立着目送常仙穿过巷子,他面上仅存的一点点血色,是眼里通红的血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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